天台的风实在是有点大，尤其是已经到了南方都已经转凉的季节，此刻站在这里被风吹得我连烟都很难点着，尝试了几次之后，我叹了口气，将烟塞回了口袋，看着依靠在围栏边眺望远方，全然不顾自己头发被风吹得群魔乱舞的制作人。这个家伙把我叫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快要十分钟，我整个人都已经被吹得发抖如同筛糠，正常来说，一个女生把一个男生叫到这个地方来不是决斗就是表白，然而这怎么一副是她想要想不开给我留下最后一封遗书的感觉呢？
“不至于吧，不就是项目被停了吗？我们被停项目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至于这么难过吗？”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想借着她的身子帮我挡挡风抽根烟，但是她扭过头看了看我，眼神略显责怪地伸出手抓走了我的烟，我啧了一声，是真的心疼那根连点还没有点着的烟就这样被她掰断了。我无奈地将打火机放到了口袋里面，看着她接着说，“做换皮就做换皮，这也没什么，你这也算是从团队管理调任制作人的第一个作品，哪怕是换皮呢，做成了以后也就是有成绩好润。”
“不甘心。”
她沉默了片刻，最后看着远处的楼顶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三个字，我看向她，南方重镇下午四点的太阳已经惨烈到带点血红，配合上她被大风吹卷起来的长发，看起来就如同刚刚下了战场浑身是血的战士一样。一张俏丽的脸被死死咬紧的牙撑得微微颤抖，紧紧抓着栏杆的手格外用力几乎透出了骨节。她死死地盯着远处，硬生生地憋着：“我们做了多久才找到满意的场面，而且我们做了多少努力才凑齐了我们现在这一支开发能力这么强的团队，然而现在让我们放弃本来可以进行下去的新游戏的开发让我们转去做一款换皮，你能甘心吗！你能甘心吗！！我不想做一款换皮手游，我就想做一些现在市场上没有的游戏，为什么就不行！”
“……毕竟现在的公司，也没有资源给你去赌。”
我沉默了片刻，看着远处她看着的方向，在呼啸的风声对面是一幢比这里更高的大楼，那座两端微微凸起，如同企鹅一样臃肿的大楼此刻点亮了自己的标题，如同是皇宫一样在钢筋水泥混凝土铸成的城市中骄傲。我看着那里出神，接着说，“本来的精品项目都已经开发了三年还是上不了线，就算是上线了大概是什么样的结局谁都清楚。一款没有任何亮点的mmorpg多半是一个暴死的结局，但问题是现在已经往里面砸了太多的钱，也就只能打肿脸充胖子坐下去。还有一个接下来的主打项目受制于那家公司，目前已经连续改了三次方向。现在的公司没有钱和胆量让我们去赌一个没有经过市场考验的游戏，能够保留我们这个开发团队就已经是万幸了，现在好歹手上还有一个ip可以做换皮，这就已经不错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游戏绝对不是换皮，我不想把我最有精力的几年时间都荒废在做换皮手游上！那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吗？工作室一手将你培养起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写一些弱智剧情做换皮任务吗？！”
她重重的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栏杆上，整个栏杆在风中痛苦的呻吟，她的声音伴随着呼啸的狂风一起砸在了我的耳朵里，让我的大脑伴随着栏杆一起共振。我看着远处，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看着那座大楼的霓虹，一直到风吹痛我的眼睛，我才慢慢转过头，咧了咧嘴，接着说：“那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想要做游戏，那就是要砸钱，光有一腔热血就只能做一些文字冒险游戏在那边自娱自乐。现在情况不好，那就只能老老实实在这里苟着，赚钱嘛，不寒碜，现在项目好歹还是封存，说不定换皮又赚了六个亿以后就启动了。”
“……你平心而论，我们开发的上一个游戏，真的算好游戏吗？”
她深吸了口气，似乎是希望这冷风压一压自己的火气，沉默片刻，她走到了我的身边，开口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算，而且很烂。我们在成长线上就没有想好，所以到了后期数值溢出，本来是要玩家去利用卡牌特性组队，结果我们设计的所谓克制关系在溢出的数值面前毫无作用。故事长度也不够，到了现在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写剧情，好在现在剧情已经外包了，再烂和我都没有什么关系。”
“就这么烂的游戏，还能有六个亿的收入，现在贴吧里每天都有人一边骂一边玩，还要将自己的钱砸进来抽我们为了平衡我们之前犯下的错而设计的新卡牌。”
她走进了一步，伸出手拉住了我的胳膊，将我反手压在了栏杆上，我惊讶地看着她，她秀丽的脸就在我的面前，风吹乱她的头发，轻柔的发梢抚摸着我的脸，弄乱了我的每一次呼吸，我看着她圆润的眼睛和饱满的唇，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她身上那被风吹不散的芬芳顺着我的鼻子，击碎了我大脑中的所有思绪。
“你觉得，我们做出这样的游戏，对得起这么多的玩家吗？对得起对我们还抱有希望的玩家吗？”
她的声音很轻。
但是风却吹不散。
“……你如果这么想，那我只能说你还没有把自己当做是制作人。你是为公司服务的，不是为了玩家服务的。”
我深吸了口气，再次重复了一句这句话。
在我入职之后，就有无数的人，对我说过这句话。
我相信，她肯定也知道。
但凡是进入这里工作的人，都是抛弃了自己原本专业的人，每个人都对游戏有着热爱，都对现状指点江山过，都说过自己之后要开发一款什么什么样的游戏。
但是到了最后，都会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是为公司赚钱的，不是为了玩家玩得开心的。玩家开心就愿意花钱自然是好事，可是如果发生了冲突，玩家是最不值得去考虑的。
大部分人的梦会在三个月后破碎，可是她为何还能坚持到现在？
“我想要去一个，有能力支撑我的公司。我已经收到了offer，现在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到那个公司去，那个公司有着充足的资金，有能力投资所有的项目，我可以在那边带领一个新的团队继续我们的想法，去开发一款完全不同的游戏，你，想跟着我一起去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里。
西斜的太阳被一旁的大楼遮挡，没有再照耀在她的身上，在她的眸子中，我看到了我背后的一切，我看到了那个在空中耀武扬威的logo，看到了那个臃肿的大楼。
我知道她说的是哪里。
所以，我也知道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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